惡食好食

在我上班的地方附近有個萬惡的早餐店，一大早就開門營業直到接近中午，燈光與牆壁黯淡油膩，每天我上班走路經過那，裡面看起來就像是特別把鐵門拉開來準備待會就要狠狠清理一番的樣子，老闆或老闆娘會站著發呆，不時對經過的路人幽幽地說個早。店面坐落在絕佳的地點，附近搭公車通勤的上班族幾乎都會經過，只不過店裡面總是少少人，只要想進去點個早餐，常常因為沒有其他客人所以馬上就能開始做。


有一次我特別觀察整個店面，發現他有個陰暗的樓梯通往二樓，看起來像是自有店面的經營方式，也因為如此，早餐店遲遲不倒閉。 我有時候會想，老闆到底是以甚麼樣的心情來經營早餐店，從她們的動作看來完全無意做出好吃的早餐，也沒有任何想要藉由親切感或微笑來挽回生意量的企圖，如果把店面賣掉或出租，或許可以在台南定居好好認識一下人類都吃些甚麼。兩年多來我大概只買過兩到三次，其中一次是同事請我幫買蛋餅。

從雞蛋下鍋開始，我就覺得不妙，老闆娘帶著敵意等著鐵板上的雞蛋慢慢熟，然後放上餅皮。過一會蛋差不多熟到乾之後就把蛋餅捲起來，再以一種下意識的動作，用鍋鏟非常非常用力地壓一壓蛋餅，力道大到我都覺得很擔心，那是種職業性的、疲憊的動作，我敢說她以前壓過數以萬計的蛋餅都是那麼個六七下。我想到老一輩的人用手舔舔口水之後開始數鈔票的習慣，但是又跟那不大一樣，那還帶有一種用觸覺與味覺來確認生活的意向，而這個壓技是帶著一種悲傷的嘆息。另外一次自己買的，是我最愛吃的培根起司蛋吐司，只不過他們做錯了，培根起司蛋三者順序完全放錯，而且是最扣分的那種排列組合。

最糟糕的部分也許還不是食物與他偏高的價格，而是他那個小巧奇妙的排煙器。早餐店的烹飪用鐵板會不斷地產生油煙跟熱氣，店家常常需要在鐵板的附近安裝排煙的小風扇。老闆把他們排煙器裝在鐵板的正前方桌沿，維護他們與客人的健康。只不過由於方位的關係，那個油煙，只要是每個經過店門口的人都能有機會享受到，排煙出口是正對著騎樓，豪邁地分享給所有身高超過110公分路過的人類。

我對這樣的早餐店一點辦法也沒有，既沒有辦法買也沒辦法恨他們。 他們既沒有年輕夫妻經營早餐店的熱誠；也沒有老夫老妻幾十年扎實也誠實的付出。我能感受到就連食物本身也討厭它們自己這件事，這麼想之後，我就沒辦法恨他們了，這樣的店還滿少見的。

不過會想到這個是因為今天去吃了很喜歡吃的義大利麵餐廳，不是每天都能去吃的價位，所以久久吃一下還滿懷念的。同事叫了個薄披薩當開胃菜，薄披薩太乾的話，很快就冷掉，通常吃到第二片，味道就比第一片硬很多，不過他們的披薩可以持續到第二片還很飽滿，第三片我沒吃，是怕主餐吃不下。 套餐的湯，會有股衝動想舔盤子，從第一口到最後一口完全都沒有膩的感覺，馬鈴薯已經溶在湯裡面了，非常濃郁又完全吃不出顆粒感。麵的話上桌之後因故好一陣子我才開動，這對食物真的是非常嚴苛的考驗，不過我在喝湯跟吃麵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不自覺閉起眼睛，我想那是一種交流，上次看電視，有個廚師說，有一次他煮了一樣料理端出去(忘了是甚麼中國料理)，客人吃完之後留下來一直在聊天，一直等到廚師事情告一段落走出廚房休息，客人站起來去跟廚師握手致敬，說師傅，這菜吃的出您的心意云云，廚師當場感動流淚。聽起來很誇張，不過廚師能透過料理去溝通，是一件很難得的美事。

這個時代到處都吃的到機器製造的食物，就連廚師做料理，也需要透過器材與機器，但是用心的食物，在入口時，會讓食客得到一種啟示，會讓人驚覺這一口下去的背後，是有個人費盡心機設了各種巧妙，紛現不同層次味覺，透過器材也穿越食物本身，告知人們「此人」的存在，同時也讓人愉悅，可以閉上眼，藉由食客的嘴，反向說出料理者的話語。不需要特別懂得關於美食的知識，只是廚師、食物、食客各自其職地完成他們的工作，當條件齊全了，整個程序自然會完成，流露出固有的靈性。